嵩山为什么是中华父亲山

文/宋宗祧

很高兴，很激动，能来到嵩山脚下文脉悠久的登封。说实在，各位老师和同学们对嵩山的感情都非常深厚，对嵩山的了解也远在我之上，我今天来主要是向大家学习，汇报一下我对养育我们的嵩山——中华民族父亲山的几点认知。很惶恐，请大家原谅我的班门弄斧。

“中华民族”是梁启超和章太炎等人最先开始叫的，后来慢慢地在全国叫开了。黄河母亲河也是民国时期才有的称谓。有了母亲河自然就会让人想到父亲山。2006年6月15日，我在《大河报》上发文，提出嵩山是中华民族的父亲山。有道是提出不易论证更难。那么，说嵩山是中华民族的父亲山到底有什么根据呢？

一、从《诗经·大雅·崧高》说起。

估计同学们都知道“崧高维岳，峻极于天”这句诗。《诗经·崧高》是名篇中的的名篇，更是既有作者具名（吉甫作诵），又可以考证出具体创作年代（周宣王七年，公元前821年）的“诗史”，蕴藏着丰富的历史信息，然而《毛传》的作者、古代学者毛亨、毛苌关于《崧高》首句“崧高维岳，峻极于天”的解释，却有些“荒诞不经”。《毛传》云：“崧，高貌。山大而高曰崧。岳，四岳也。东岳岱，南岳衡，西岳华，北岳恒。”唐孔颖达《疏》更进一步发挥说：“尧時止有四岳而已，不主中岳。”这就怪了。明明诗的名字叫《崧高》，翻译成现代汉语叫《嵩山巍峨》或者《嵩山》，怎么就成“四岳”了？如果把“崧”解释成“高貌。山大而高”，诗名就成了“高高”，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更让人不解的是，两千年来的历代学者，包括许多现代学者，不仅唯“二毛”之所从，而且在其基础上越走越远。比如清人胡渭更说：“亦可见嵩高时不为岳矣。”

毛亨、毛苌 战国末年至秦汉人，注称：“崧，高貌。山大而高曰崧。岳，四岳也。东岳岱，南岳衡，西岳华，北岳恒。”唐孔颖达《疏》：“尧時止有四岳而已，不主中岳。”“注”就是注解。唐人“疏”通古注，其长处是浅近周详，其短处则是缺乏创新精神。

尽管《毛传》谬误流传，却万马齐喑久矣。突然长天一雷，终于有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2021年，北京大学教授辛德勇在《四岳、五岳的演变与古史地域扩张问题》中说：“若是抛开此等通行的说法，前后贯穿，通观《崧高》这篇诗作全篇的内容，则很容易看出，诗中同主题相关的山岳只有太室山，也就是嵩山，而同不含太室山在内的所谓‘四岳’毫无关系。”是呀，既然“很容易看出”，先秦以来，为什么就几乎没有人，特别是“始作俑者”二位毛公看出呢？对于二位先人毛公来说，不好品评，口下留德为是。至于其他人，恐怕是太迷信权威了吧？唯古、唯书、唯“家”为从。

“崧高维岳（即嵩山是岳）”告诉我们，当时不是“嵩高时不为岳”，而是四岳“时不为岳”。以泰山为例，《诗经·鲁颂》有“泰山岩岩，鲁邦所詹”之说，即泰山是地方（鲁）名山，为鲁国人所崇拜。但是由于《毛传》的误导，清朝学者方玉润在评论《崧高》时说：“起笔峥嵘，与岳势竞隆。”好，话说得确实“珠圆玉润”！谁知他收不住，又曰：“发端严重庄凝，有泰山岩岩气象。”呵呵，没有审题，故作深沉，把嵩山作泰山，不唯蛇足，亦有张冠李戴之嫌！

1.崧高维岳，峻极于天

2.泰山岩岩，鲁邦所詹（通瞻）

学者们公认，《崧高》创作于周宣王时期。周宣王是周朝第十一代君主。《崧高》曰：“维岳降神，生甫及申。”此诗将辅佐周宣王的大臣甫和申比喻成因嵩山感应而降生的不同凡响的人物，是不是说明嵩山在周朝的地位“高高在上”、一山独美？据《史记 ·周本纪》：“王曰：‘定天保，依天室……’”“天室”就是嵩山。于是，我们得出基本概念：周朝从武王到幽王，嵩山是大周朝唯一的“岳”。

二、商朝时嵩山就与黄河一起接受先民的祭祀。

上面说到，周朝初年四岳“时不为岳”，这还要追溯到商代。安阳殷墟出土的甲骨文占卜文字，通称卜辞。在已发现的甲骨文卜辞中，卜河之辞近600条，卜岳之辞近450条。卜辞既有“求年于河”的记载，也有“求年于岳”的记载。古人之所以向河、向岳求“年”，就是祈求二位神灵垂爱施惠，保佑他们获得农业的丰收。

1.求年于河 近600条

2.求年于岳 近450条

怎样解释卜辞中的河、岳？已故著名作家、文字训诂学者流沙河（1931年11月～2019年11月）在《文字侦探——一百个汉字的文化谜底·河岳》（下面简称《文字侦探》）中说：“河专指黄河，岳专指中岳嵩山，都在商朝管辖区内，所以要向河岳祈求农业的丰收。”1978年～1982年由中华书局出版的《甲骨文合集》（第）34229片甲骨，总共刻了23条卜辞，其中涉及岳神者竟达11条之多。

三、嵩山有36亿年的高龄，是万山之祖。

地球的“球龄”有46亿年，人类的历史只有300万年，而嵩山已经有了25亿年～36亿年的历史，在他的身上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地球地质演变的轨迹。目前，科学家在地球共发现了六个地球成陆初期的古陆块，而嵩山是地球上最早出现的六个古陆块之一。科学界普遍认为，地球是在46亿年前以熔岩和金属形式生成的，而熔岩冷却到足以形成大陆和水需要大约7亿年的时间。美国、英格兰和澳洲的科学家对澳洲西北山区岩石层中发现的一粒古老结晶锆（化学符号Zr，读gào）石做了详细的分析，研判这粒锆石距今已有44亿年，是迄今所发现最古老的矿物质。嵩山的基底岩石形成于地球发育的早期阶段，它们可能是那时候大量火山、岩浆活动的产物。在距今36亿至25亿年间，海底基性岩浆喷发和酸性岩浆交互作用，共同构成了嵩山的基层岩石，并部分出露为我国最古老的岩相——“登封群”的“登封朵岩”。1988年，为了探求嵩山形成的奥秘，由中、德科学家合作，取嵩山中太古代酸性火山岩的锆石，测得其年龄约为30亿年。考虑到嵩山陆核或小陆块形成有一个过程，故加上了5亿年左右的推断量，所以，说嵩山的年龄30亿年或35亿年、36亿年，都属于科学的说法。不过前者是实测年龄，后者为推断年龄。这样，嵩山的年龄几乎可以与地球成陆的起始时间相近。

1.地球46亿年

2.嵩山36亿年

3.人类：300万年

有趣的是，北宋河北涿州籍学者邵雍（1011～1077）、明末清初四川籍学者唐甄（1630～1704）、明末清初浙江萧山籍诗人毛奇龄（1623～1716）对于嵩山悠久的地质历史的论述竟与现代科学结论暗合。邵雍在《观少林》诗中说：“天地始融结，此中已高极。群峰相拥幢，巨石罗箭戟……”唐甄在《潜书》中说：“嵩岳之山，立乎天地之始，并乎天地之终，处于六合之中以为之位，连乎四极之下以为之根，斯亦不移之至矣。”毛奇龄在《谒嵩岳》中说：“太室开天表，崇丘奠土中。”“日月环区宅，阴阳割浑濛。”不是吗，一句“天地始融结，此中已高极”，一句“立乎天地之始，并乎天地之终”，一句“太室开天表，崇丘奠土中”，就道出了嵩山无可比拟的古老，邵雍、唐甄和毛奇龄可谓神矣！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了把嵩山叫做“崇高山”的古人之神奇，一个“崇”字，也能反写成崈，不是既可以解释成“祖宗之山”，也可以解释成“山之祖宗”的吗？

1.北宋邵雍：天地始融结，此中已高极

2.明末唐甄：嵩岳之山，立乎天地之始，并乎天地之终

3.明末毛奇龄：太室开天表，崇丘奠土中

其实，人类进化的过程始终和山岳联系在一起。最早是石器时代，随后是青铜时代，继而是铁器时代。这三个所谓的时代，都是由石头——即山岳托起来的。在石器时代，人类走出了蛮荒，但远未进入文明；而铁器时代是人类文明程度大为进步的时代。在中国辽阔的土地上，除了嵩山地区，没有第二个地方的早期考古发现如此全面地获取到人类社会步入文明的全部要素。自1995年筹备、1996年启动“夏商周断代工程”以来，重点工程基本上都围绕着嵩山展开，使中华文明的源头指向越来越清楚。随后启动的“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第一阶段选取了河南省的灵宝西坡遗址、登封王城岗城址、新密新砦遗址、偃师二里头遗址、郑州大师姑遗址和山西省的襄汾陶寺遗址等中原6处大型聚落遗址作为主要参照点。其中四处都在嵩山山麓及山脚下，另两处也都在嵩山文化圈内。还有一处虽然不在这6处的范围之内，同样非常重要。大家知道是哪里吗？它就是位于我们家乡的距今5300年左右的巩义双槐树遗址。2020年5月，经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等学术机构多位知名考古学家现场实地考察和研讨论证，认定其为5300年前后古国时代的一处都邑遗址。因其位于河洛中心区域，很可能是黄帝的都城，专家建议命名为“河洛古国”。虽然河洛古国由于发现的时间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启动之后，但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为嵩山在中华文明进程中的“龙头”地位又增添了一颗宝贵的砝码。

四、古人命名嵩山之初就赋予了嵩、崇父亲山的含义。

为什么古人要把嵩山称为“嵩高山”呢？这个秘密就藏在嵩、崇二字里。

图 1甲骨文嵩字

高、亭、京、亳、亮、毫、豪、婷、膏、享、亨、烹

无论是中国，还是在世界范围内，由于历史的局限，生殖崇拜普遍存在，“嵩”字在甲骨文中写作“”，其字的结构是先人男性生殖崇拜的典型例子。为了简单说明这个问题，我例举出几个字，就是且、高、亭、京、亳、亮、毫、豪、婷、膏、享、亨、烹……它们“上身”的样子，是不是很一样啊？所以它们的意思也都有相通之处。即“高”义的延申。特别是这个嵩字，高之上又有高，啥意思啊？难道不是高耸吗？我这里点到为止，相信“你懂的”。

图二 比较嵩字、岳字和下图。

图三 甲骨文岳字

六、历代对嵩山的崇拜也说明了嵩山的古老和伟大。

西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说：“崇山矗矗。”现在我们常用的“崇高”一词，就直接来源于“崇高山”。其它如崇敬、崇拜、尊崇、推崇、崇奉、崇山峻岭等等，也无不衍生于崇高山之崇。在中华民族的成语宝库中，如果称赞一个人禀赋异常，将来会成为国家栋梁，则称其诞生为“嵩生岳降”；同样如果一个人才能超群，能够支撑起江山社稷，则可称之为有“嵩岳之资”；还有，描述一个人大义凛然，威武不屈，则称之为“嵩峙岳立”。称嵩山为“崇高山”蕴含着对嵩山文明形成、发展的神圣莫测的尊崇、顶礼膜拜和敬畏。

周朝开国，周武王为国都的选择而颇费思量。他提出的原则是“定天保，依天室”。所谓“天室”，就是嵩山（嵩山又名嵩室、天室，两座最有名的峰分别叫太室、少室）。根据《何尊铭》的铭文：“武王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于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之乂民。”最终把都城放在了嵩山脚下的洛邑（即今洛阳）。又根据《利簋铭》、《天亡簋铭》的铭文，武王在克商后的第十二天曾到嵩山举行祭祀，即是《何尊铭》所言“廷告于天”。“利簋”1976年出土于陕西临潼，铭文32字，记录了武王克商的史实：“征商，唯甲子朝，岁鼎，克昏，夙有商。辛未，王在阑师，赐有司利金，用作[檀]公宝尊彝。”“天亡簋”又名大丰簋，清道光末年出土于陕西岐山，铭文78字，记述了武王在“天室”祭祀文王和天帝的情形。《中国古代文明与国家形成研究［7］》认为：武王在商都没有逗留多久，大概戊辰立政之后即班师西归。《利簋铭》记有三日后“辛未，王在阑师”。其地在“管”，即郑州一带，已属西归途中。再过四日后乙亥，回师进入伊洛地区。《天亡簋》铭云：“乙亥，王有大，王凡三方，王祀于天室。”二日后“丁丑，王飨大宜。”天室就是今河南登封市北的嵩山。王晖先生的《商周文化比较研究》也认为：成王时的天亡簋正好可证明周武王曾登天室山进行过祭祀。把“王祀于天室”同《史记·周本纪》中武王所言“定天保，依天室”的话相对照，可以断定，天室就是嵩山。武王在建国之初就匆匆登临嵩山祭天，并称之为“天室”，确实说明嵩山地位之尊崇无与伦比。

图四青铜器何尊

到了汉武帝元封元年（前110年）三月，刘彻“东幸缑氏（今河南偃师市东南），礼登中岳太室（嵩山主峰），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云。”汉武帝大喜，“于是以三百户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从此以后臣民叩拜皇帝朗声呼“万岁”，便称之为“嵩呼”。不管汉武帝巡狩嵩山时，有没有听到山间传来“万岁”的呼声，但皇帝穿凿附会，要利用嵩山的厚重地位和在中华民族中的巨大影响来为他造势，则是不言自明的。明朝著名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徐霞客在《徐霞客游记》中说：“按嵩当天地之中，祀秩为五岳首，故称嵩山。”这表明，最晚在明朝，嵩山在五岳中的地位还是最高的。

据有关资料，在嵩山漫长的历史长卷中，除虞舜、夏禹、周武王、周成王和汉武帝外，还有包括黄帝、唐尧、大禹、夏启、周公旦、周幽王、隋炀帝、唐高宗、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清高宗等在内的30多位帝王，以及近代的蒋介石，都登临过嵩山。特别是武则天封禅嵩山，对嵩山的尊崇达到了极点。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已是炎黄子孙的共识。但随着年代的更替、疆域的扩大和政治中心移出中原，尽管历史学家把嵩山称之为“文物之乡”，建筑学家称之为“建筑艺术馆”，书画家称之为“书画艺术珍藏馆”，地质学家称之为“五世同堂”，旅游家称之为“五岳之尊”，武术界称之为“天下功夫第一”，似乎尊崇已极，但嵩山作为父亲山的崇高形象却在一点一滴地、斑斑驳驳地逐渐褪色、淡化、稀释，甚至被忘怀、被边缘化，颇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沧桑感。不过，历史的痕迹依然依稀可辨。宋朝伟大诗人陆游在《读宛陵先生诗》中的一联对仗，叫“导河积石源流正，嵩高维岳气象尊。”（积石山即阿尼玛卿山 。在青海省东南部，延伸至甘肃省南部，为昆仑山脉中支， 黄河绕流东南侧。《书·禹贡》：“导河积石 ，至于龙门 。”）就把嵩山和黄河相提并论，显示出在古人心中，嵩山和黄河是孕育华夏文明的伟大双亲。其实，很早以前，人们就用“山河”或者“河山”作为祖国或者国家领土的代称。这说明，文明的诞生必须有山、河双方的阴阳交合作用，单单强调黄河在肇始中华文明中的作用，无视或者漠视嵩山的男根作用，则是背离了对立统一的宇宙根本法则。辛亥革命女杰刘青霞的《仿江南好》词也是诠释“河山联姻”的一个很好佐证：

自由好，中夏少萌芽。岳色河声飞笔底，洛阳纸贵泄春华，开遍自由花。

……

自由好，五岳独称嵩。燕赵健儿身手锐，犬羊部落羽毛空，撞破自由钟。

“五岳独称嵩”确实是反映了嵩山造化中华民族的非常之功。

最后，再指出一点，就是从文化传承和宗族延续的意义上说，母亲河与父亲山的宣传不可偏废。这些年来社会上出现了一个不好的倾向，就是一些男孩子的男性征在弱化。他们说话奶声奶气，做事矫揉造作，缺乏阳刚大气的精神和雷厉风行的作风。这是不正常的。一个民族就要男人像男人，女人像女人，否则就会没有未来。所以我们不能光宣传母亲河，也要大力宣传父亲山。最后，祝愿我们的老师和同学们，努力工作，努力学习，为嵩山黄河争光，为家乡争光！

由于时间的关系，今天就汇报到这里。有不当之处，请老师同学们批评指正。